七、成吉思汗越狱

    泰亦赤兀惕人对帖木真的监视极为严密。脖颈上套着沉重的木枷，每时每刻有人看守，牢笼中的幼虎根本没有归山可能，度日如年的囚徒生涯似乎永无止境。尽管敌人的看守措施固若金汤，求生欲念强烈的帖木真还是找到了脱身的机会。

    时值四月十六日，这一天黄昏，东山之巅的圆月与西山之巅的落日遥遥对望。泰亦赤兀惕人一整天都在斡难河畔开怀畅饮，把看守帖木真的人物交给了一个身体瘦弱的年轻人。

    帖木真身强力壮，智计百出，行事果决干脆，暗中谋划着脱身之计。

    入夜之后，酒足饭饱的泰亦赤兀惕人都各自回帐休息，偌大的一个部落万籁俱寂。趁那年轻人不备，帖木真起若暴虎，用沉重的木枷将他击晕，急忙跑进斡难河畔的树林中。因为怕被人发现，他又跳进河里，戴着木枷顺水漂流，只把脸露在水面。

    被帖木真打晕的年轻人醒转时，发现犯人脱逃，急忙高声求援。闻讯赶来的泰亦赤兀惕人，随即集结队伍，在斡难河畔的树林里分头搜寻。

    月光流泻如水，四野明彻。顺水漂流的帖木真没有飘出多远，一个叫做锁儿罕·失剌的人不经意间发现了他的踪迹。锁儿罕·失剌不是泰亦赤兀惕人，他所在的速勒都思部是泰亦赤兀惕部的附庸，所以对帖木真没有深入骨髓的仇恨。

    把一个来到世上还没有多久的年轻人送上断头台，他不忍心做出这么残忍的事，低声对帖木真说道:“你才智过人，目中有火，面上有光，所以泰亦赤兀惕兄弟对你恨之入骨。不要紧张，你就这样藏着，我不会告发你。”说完就向前走去，装作继续搜寻的样子。

    为了找到帖木真，泰亦赤兀惕人已经做好了挖地三尺的准备。锁儿罕·失剌劝他们先在部落附近搜寻，等他们一走，便匆匆赶来对帖木真说:“泰亦赤兀惕人对你恨得咬牙切齿，还会回到这里，你就这样藏好，要小心行事。”

    如其所料，泰亦赤兀惕人很快又原路返回。锁儿罕·失剌沉着地说:

    “泰亦赤兀惕的孩子们，囚犯已经逃走很长时间了，在黑暗中很难找到，不如我们再沿着走过的地方找找，看看有没有哪里没有注意到。迟早会找到他，他戴着沉重的枷锁，能逃到哪里呢？”

    众人以为他所言甚是，依言行之。等四周悄无人声时，锁儿罕·失剌又来到帖木真的藏身之处，说道:“他们已经散了，约定明天早上再来这里寻找。你赶快趁着现在离去，去找你的母亲。如果遇到别人，千万不要说我们曾经见过面。”

    处于如此危险的境地，假如换做他人，十有**会听劝，赶紧去寻找失散多日的家人。然而帖木真非比常人，当下心中所想，竟是如何借用锁儿罕·失剌的力量打开生天。他暗中忖道:“前些日子被押来押去时，只有锁儿罕·失剌一家对我最好。他的儿子沉白、赤老温怜悯我，夜里起来照顾我，还打开木枷让我睡觉。刚才锁儿罕·失剌见到我又不告发，应该有救我的想法。”想妥当之后，他爬上岸，顺着斡难河径直奔向泰亦赤兀惕部。

    接近泰亦赤兀惕部时，帖木真听到了搅拌生马奶的声音。锁儿罕·失剌一家，每天晚上都要制作马奶酒。传出声音的地方，就是他的家。

    帖木真小心翼翼地摸到他家门前，闪身而入，锁儿罕·失剌大惊失色。他已经告诉过帖木真尽快逃走，不想他居然会出现在自己家中。假如被人发现，自己一家老小就会和逃犯被一起处死。他又气又怒，丝毫没有对帖木真假以辞色:“我已经告诉过你，让你赶快去找你的家人，为何到我家中？”

    沉白和赤老温念及帖木真遭遇悲惨，有心为他求情，对父亲说:“鸟雀被鹞子追赶，躲进草丛，草丛还要救他。如今他来投靠我们，父亲怎么能说这样的话。”不经父亲同意，兄弟二人就打开帖木真脖颈上的枷锁，把它们扔到篝火里，然后让他藏到了一辆装满羊毛的大车里，又让妹妹合答安抚平动过羊毛的痕迹，嘱咐她照顾帖木真，不要将此事声张出去。

    仔细搜寻三天之后，连帖木真的影子都没有找到，泰亦赤兀惕人认定犯人没有逃远，应该是有人把他藏了起来，于是开始挨家挨户地搜查。搜到锁儿罕·失剌家中时，找遍了边边角角仍然一无所获。就在打算转身离去的那一刹，他们忽然发现了那辆装着羊毛的大车，开始卸载羊毛。

    这是以性命作为赌注的时刻，锁儿罕·失剌强作镇定，冷静自若地说了一句话，表明自己对泰亦赤兀惕人这种愚蠢做法的鄙薄。他说:“天气这么热，谁能在装满羊毛的马车里藏三天，那样会活活闷死。”泰亦赤兀惕人意识到，这样搜确实有些荒唐，就此住手。

    如果继续把帖木真留在这里，难保不会再起风波。惊魂甫定的锁儿罕·失剌冷汗涔涔，赶快将帖木真送上归途，对他说道:“你险些让我们成为火中死灰，赶快走吧，去找你的家人。”

    临走时，他送给贴木真一匹白口黄马、一只煮好的羔羊、一壶马奶、一张弓、两支箭，唯独没有送马鞍和火镰。他生活经验丰富，没有送马鞍，是怕被人认出受到牵连；没有送火镰，是让他星夜兼程回家，节省时间，不要在野外露宿。看到黄色健马载着帖木真消失在天地交接处，锁儿罕·失剌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承蒙幸运之神的垂青，帖木真平安脱逃。他来到当初与兄弟们共同筑寨拒敌的密林里，发现已人去楼空，于是在草地上找到被人畜践踏出的痕迹，循迹而行。沿着斡难河走了许久，到了向东流去的乞沐合小河附近时，他又向小河上游前进，最终在豁儿出恢山附近找到了久违的亲人。

    大难之后重逢，天伦梦续之喜自不用提。诃额伦和子女们以为将要与帖木真天人两隔，意外重逢，自是欢喜异常，但是蒙古帝国的史官没有在这件事上落墨。一家人团聚之后没过多久，迁到了肯特山前的古连勒古山中，在桑沽儿小河（今克鲁伦河的支流城格尔河）附近的阔阔海子岸边扎下毡房，以捕捉土拨鼠和野鼠为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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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八、与博尔术义结金兰

    帖木真家一共有9匹马。有一天早上，别勒古台骑着那匹最羸弱的劣马去狩猎了，其余的马都在离家不远的草场上吃草，忽然来了一群劫匪，将它们全部劫走了。牲畜是牧民最重要的财产，对帖木真一家来说，这简直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。兄弟几人在盗马强梁后面徒步追了很久，眼见他们越去越远，只能郁郁而归。

    暮色将沉，别勒古台骑着劣马回到家中，听说马匹被盗，摩拳擦掌就要去追讨。合撒儿把他拦住了:“你不行，还是我去追。”两人各执一词，相争不下。

    这时，兄长帖木真站了出来:“你们都不行，必须由我去。”说完就跳上马背，绝尘而去，他马不停蹄地找了两天两夜，一直没有发现那8匹马的踪迹。第三天早晨，曙光破雾之际，他看见不远处有一群马，一个伶俐的少年正在马群中挤奶，便走上前去，问他有没有见过一匹银灰色的骟马。因为被盗走的马群当中，那匹银灰色的骟马最引人注目。

    那少年说拂晓之前有几个人赶着8匹马从这里经过，其中的确有一匹银灰色的骟马。这少年名叫博尔术，当时13岁，是阿鲁剌惕部人，父亲叫纳忽，家资充裕。博尔术年纪虽小，却有豪侠气概，同帖木真交谈几句，便有一见如故之感。得闻帖木真家中的马匹被盗，他决意仗义相助:“朋友，你太辛苦了，男子汉的艰辛都一样，我愿助你一臂之力。”

    帖木真的羸弱坐骑奔波了两天两夜，早已疲惫不堪。博尔术牵出一匹黑脊白马给他，顾不上把还没有满的挤奶木桶送到家里，自己骑上一匹栗底白花的骏马，与帖木真一同踏上了寻马之路。走之前甚至没有告知父亲。如果那样做，定然会被阻止。追马已是冒险之事，何况还是和一个陌生人同行。

    草原浩瀚如海，寻找8匹马如同大海捞针。两人在草原上奔跑了两天，仍然一无所获。

    第三天夕阳衔山之际，他们终于在一个用大车围成圆形的营地内，发现了那8匹马。帖木真说:“朋友，你在这里等我，我去把马赶出来。”

    博尔术不愿让朋友独自承担风险，说道:“我来到此处是为了助你一臂之力，怎么能袖手旁观。”两人一同冲入营盘，将8匹马赶出来，迅速远去。

    盗马贼听到声响，随即打马追来。一个骑着白马的盗马贼跑得最快，手中挥舞着套马杆，风驰电掣般从后面赶来。博尔术一看，大声对帖木真喊道:“朋友，快把弓箭给我。”帖木真说:“我不愿你为我受到伤害，还是由我来吧。”他让博尔术赶马先行，自己断后，将弓弦拉得圆如满月，箭头对准追兵。骑着白马的那人勒缰远远站定，不敢靠近。这时天色已晚，他的同伴唯恐敌人暗中设有埋伏，不愿冒险再追，帖木真急忙趁黑远遁。

    为了表达谢意，帖木真说愿意将这8匹马与朋友平分。博尔术谢绝了他的好意，对帖木真说:“我帮你是因为看你来的时候很辛苦，为你抢回马匹没有丝毫谋利之心，怎么会要你的马呢？我的家里还算有些资产，已经足够我用了，我不会要你的马。”走了三天三夜以后，两人一起来到了博尔术家中。

    纳忽以为突然消失的儿子再也不会回来了，正在家中哭泣，看到儿子归来，又气又喜。热情好客的老人一边责备儿子不应该不告而别，让不明就里的父亲的担忧难过，一边忙着招待客人。

    腹中空空的帖木真在这里得到的第一份礼物，是一只烤好的羔羊，那是纳忽送给他的干粮；第二份礼物是纳忽认可了儿子的眼光，同意两个年轻人结为好友。他对博尔术和帖木真说:“你们两个人今后要互相照顾，不离不弃。”后事如他所愿。在短暂而又仓促的一生中，帖木真与博尔术始终保持着良好的友谊，直到命途的终点。

    此行收获颇多的帖木真告别新结好友之后，赶着失而复得的马群，满腔欢喜地踏上了归乡之路。家中的亲人此时正在为杳无音讯的他坐立难安，看到他毫发无损地出现在家门口时，都是惊喜交加。

    自古磨难出英雄。早年的帖木真经历坎坷，尤其是被泰亦赤兀惕人俘虏那一次，险些要了他的命，尽管那次劫难有惊无险，但是牢狱之灾恐怕会让他终生难忘。紧接此事而来的，便是马群被盗。化解这两次危难的过程中，他表现出来的魄力和镇定令人称奇。这个现在仅有一处容身之地的年轻人，后来能够成为让整个世界为之震颤的强者，相信读者能从这两件事中看出一些端倪。

    暂且不论魄力与镇定，年轻的帖木真给人留下的印象当中，最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，是他性格中隐藏的巨大感召力。比如在那个月华如水的晚上，潜藏在斡难河中时，锁儿罕·失剌居然冒着生命危险，去搭救一个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人。其中固然有怜悯的成分，但是作为一个久经沧桑的人，锁儿罕·失剌是不是当时从帖木真身上察觉到了一种无法抗拒的震慑力呢？博尔术与他初次谋面即坦诚相交，愿意以一生为代价与朋友共进退。他能这样做，相信与锁儿罕·失剌老人有同感。

    在后文中将会看到，后来有许多人、许多部落、许多民族，以及一些大大小小的国家都投靠到了他的军帐前，甘愿为其驱使。能出现这样的结果，是因为帖木真有杰出的领导才能，赏罚严明，恩怨分明。他对朋友之情的重视被交口称赞，少年时期结识的博尔术便是例证，但是，如果面对的是敌人，他就会显出心如铁石的残酷一面。在当时，这种做法与草原上通行的道德准则完全契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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